话说那日张伟得知女友出轨，整个人变得魂不守舍的，常常半夜出门晃悠，把自己故事编成童话说与路人听。大半学生便以为他是疯子，每每遇见唯恐避之不及，或暗地闲论，作茶余饭后笑料。没几天学校内外就传开，有个倒霉家伙女朋友跟外族人跑了，还得了失心疯。张伟亦觉察，至此情绪愈发低落，时常白日睡觉，晚上则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学校西门直面荒野，人迹寥寥，一面通行不便，去市中心来回要多半个钟头；一面恐于十年前的传说，女孩子不愿接近，男生亦渐渐走得少了。
提及传说，便不得不谈西门荒山上的道观和寺庙。十年前，一对兄弟考上这所大学，不料哥哥为情所伤，遁入佛门不问世事，弟弟平日行事张扬，被人设计诬陷考试作弊，一气之下自请退学，上山求道去了。父母见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一个成了僧，一个入了道，自是心痛万分，又不知该怪罪于谁，两口子思前想后，故意择个凶日，趁午夜专程跑学校西门口吊死了。
那死者成了冤魂，整日徘徊寺庙和道观门口，听说寺庙原住持，半夜起身如厕，瞧大门口有人徘徊，一瞅竟是无头幽魂。赶紧把经念了，法式也做全，那凶物却愈加猖狂，只说经文教他儿子失了魂。折腾数日，原来出家此地的哥哥突然没了音讯，住持自觉惭愧下山还俗，接着有几个和尚受不了闹鬼，不是跑别处就是褪袈裟。人们听闻此事，更不敢随意上山，于是香火愈稀，没几日彻底湮灭，成了座鬼寺。
隔壁道观也好不到哪去，原先几位修行高人，日日噩梦不得安眠，几乎都得了神经衰弱，却毫无办法，因为那弟弟从未真正来这儿，据说是自行潜入深山野修。可成鬼魂的父母哪晓得，只夜夜入梦找道士索自己儿子。最大胆的坚持两个礼拜，还是关了道观走人。本来山上就没甚么好耍处，这一折腾直接成飞禽走兽欢脱地儿，有胆大当地人会趁吉日捕猎，时常能打些鲜肥珍禽。
又去五年，时间令人们淡忘恐惧。几个少年正是好奇年纪，相约上山探险。其中一位和爷爷相依为命。爷爷不放心孙子走荒郊野岭，一路跟过去，途经寺庙，心说好些年过去应该没什么可怕，顺道瞄两眼罢，结果竟看见寺庙和道观内灯火闪烁。
庙里仅有一人，自称降佛僧，不念经不接俗客，谁来烧香定免不了他一通说教。道观亦如此，一人自诩斩道人，占据此处，穿布衣草鞋，整日晃悠，但凡瞻仰天道者，必遭其长篇大论。时而正色劝阻，时而骂骂咧咧，时而嘻嘻哈哈，问其身份，答曰：“佛门（道教）之背叛者。”
学校一群平日游手好闲富家公子听说张伟故事，觉得好笑又可怜，商议将他往西山引，看那降佛僧与斩道人如何说教。张伟以为有人认真听他故事，同几个纨绔子弟说说笑笑，不知几人心怀鬼胎，至少要他出丑，疯死是最好的。
为首的见张伟如此信任，故而说道：“张兄执著于此，何不去西山道观一游？”
其他人随即附和：“学生有心事，拜拜佛求求神仙没什么不好。”
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吹得天花乱坠，恨不得即刻让他成佛成仙。张伟正糊涂，把话全听脑袋里，隔日早早起床，收拾包裹带两餐干粮便赶往西山。
山路十里不见人，人间回首无处山。愈接近寺庙，张伟反倒愈发觉得平静，仿佛前方即将出现答案，自己仅需等待，再带个思考问题的脑子。
观其四周，左右皆为杂草，一丈有余，唯有小径尽头敞亮，仿佛若有光。随光而行，几步便至寺院道观了。
那道观牌匾已被卸下，左右对联字迹斑驳，而墙壁潦草画几个大字：痴念非道而成道；佛门不再金光闪闪，大门破败不堪，但凡能见着的字儿几乎腐蚀得看不清，院墙外也有龙飞凤舞一句话：执迷佛外而成佛。
降佛僧和斩道人却不知跑哪里去，张伟里里外外晃悠个遍不得踪迹，于是先食干粮果腹，再决心别处寻人。
道士与和尚入此地定经由别门，这是常识，况且出于消防安全考虑，只一条道碰见山头火岂不教全山人陪葬？疑惑间，张伟找到后门，未锁，寺观皆如此。忽闻烤肉飘香，自觉找到位置，追溯尽头，一间茅草屋罢了。
茅草屋虽不起眼，里边却坐着一僧一道，烤一只山羊。张伟赶忙上前求教，礼节一一做了，二人却熟视无睹，仍旧谈笑风生，好像屋内没他这个人似的。
蓦地，木门轰然坍塌，屋内闯入两只野狼，直照一僧一道冲去，赤果果无视掉张伟。只见那僧人从屁股下抽出一杖，轻飘飘一挥，攻击他的那只狼便化成金光；道士则镇定自若，身前化出一团云雾，另一头狼也不见了。待烟消云散，狼尸体不见踪影，原处余两本书，一本是《金刚经》，一本是《道德经》。二人也不挪动，书就自动飘入那火堆焚烧了。
张伟自觉遇到高人，欲拜其为师，却听得一声巨响，再醒来已是荒野，一僧一道左右打坐，谈笑风生。闻其内容，似互相讥讽。
那道士说：“道不近红尘酒事，言不离轮回转生，好一个超脱尘外人！佛门膝下无思想，赤足金内几冤魂。昨日苛税银屋苦百姓，今朝供奉努力求神明。怪哉！怪哉！不曾除暴安良扬正义，未闻替天行道散光明，几本晦涩经书凭何信？吸弱者脑，饮强者血，好似毒瘤寄人间，教国不繁家不盛民不怨。前世何人尚未知，便教虔诚空度日几时，枉费年华竟不为耻！呵，到底空念富贵托来世，遇难则退称虚无，活该此生碌碌！”出家人听罢拍手大笑，说道：“有意思，讲得在理，所谓佛门，不过给有苦难的一个短暂歇息处。现实该面对还得面对，缘分解决不了问题，佛亦带不来甚么气运。陷得太深，不过一半懦弱一半无知罢。”于是趁兴而吟曰：“佛佛道道，青山过几朝；生生死死，无常谁人知。此生不为轻狂事，任付江山流水中，却叹花开几重。黄泉路上多悲者，云峰脚底皆懦夫。所谓不明不白则畏惧，求佛求道即求生，万般为难终归命太短。”
一旁张伟默默听着，虽有些不服，但二人非世俗之辈，况自己此去西山，本就有拜佛问道之意，故待那和尚说完，小心翼翼道：“二位高人，晚辈近来有些疑惑，可否请教？”
不料道士大手一挥，直道：“世俗之事我们解答不了，方才该说的已然说尽，请回罢。”僧人亦帮腔道：“别看我二人自诩降佛僧斩道人，只阻得了那群无能之辈一时，该给道观寺院送财送命的，一个不落。人只能自己拯救自己，做你想做的，去罢，年轻人。”
说罢，结伴而去，张伟仍不放弃，边想二人对话边悄悄跟着，见他们转过一棵杨树，便消失在松林里，再无踪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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